张献忠早年出身柳树涧堡是延安卫西北门户。

    他半辈子看到的,全都是底层最肮脏的一面。

    这世道,活着都是难事,何况吃肉,读书。

    那些百姓只盼望有地,有庄稼,饿不死,这就算好年景。

    可魏昶君想的不一样。

    他根本就不遵从这个世道的任何规矩,他要的便是缔造不可能!

    魏昶君平静看着三人,开口。

    “既然诸位不信,便随魏某一同去看看,何为,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四个字似乎日日在耳边被提起。

    偏偏无论是卢象升,还是张献忠,李自成。

    谁都没亲眼见到那般景象。

    世道烂了。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

    所以,对魏昶君提出的亲眼看看,三人不信的同时,又饱含期待。

    天寒地冻,兵灾四起。

    这世道,当真有吗?

    魏昶君带着众人,来到东昌府与济南府中间百里距离。

    如今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看着那些和魏昶君主动打招呼的百姓已经麻木。

    他们能看出来,这些人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敬重。

    眼下一行四人下了马车,外界依旧是天寒地冻,大雪纷纷。

    但眼前隆隆的声响,昭示着这里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

    地面被挖掘。

    张献忠能看出来,他们似乎在挖掘一整条沟渠,但这条沟渠长度绵延,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奇怪的是地面还堆积着大量石子,散碎一地。

    “这是要兴修水利?”

    “可到底是天气太冷,如今多地断流,何况这里地势也不太象......”

    托着下巴分析了一阵,张献忠索性一股脑抛出问题。

    卢象升则在一旁摇头,皱眉。

    他本是文官,上了战场,但治理地方的本事也没落下。

    水沟水渠,乃至河道治理他都有所了解。

    听到张献忠询问,下意识摇头。

    “此地必然不是兴修水渠,毕竟无论是宽度深度还是两侧治理加固,明显都不符合。”

    “一旦大水引至,必会冲垮两侧。”

    只是他虽断定此地不是在兴修水渠,但偏偏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眼前民夫参与至少数千人,浩浩荡荡,远处视线模糊的边界明显还有民夫在劳作。

    他们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工程,才能征调如此之巨的民夫。

    李自成皱着眉,伸手指着面前。

    “这便是魏大人所说的太平盛世?”

    “这算什么?”

    前方民夫里还有几个书生打扮的身影,正盯着眼前图纸,和一群工匠模样的中年商讨。

    眼见魏昶君笑而不语,卢象升索性凑过去,也不说话,站在一旁旁听。

    他从未见过书生和工匠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讨论什么东西。

    大明士农工商,阶层明显。

    读书人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

    但这几名中年工匠却在讨论过程中,脸红脖子粗,指着读书人的鼻子怒斥。

    偏偏那读书人还没有任何气愤,只是皱眉思索片刻,再度开口。

    这已是第一奇怪之处。

    真正让卢象升震撼的,赫然是这些人讨论的问题。

    走近的卢象升,从那些读书人口中听到的,赫然有古往今来各类算术计算!

    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工匠不仅能听懂,还能迅速反应,纠正实际运用中的问题。

    “这等算法只适用于硬土地基,何况此地至济南府还有山泽平原,算法自是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是冬天,地质坚硬,但也要考虑到开春之后,土地解冻,地质柔软,承受力分散后的景象,不可一概而论。”

    双方最终决定通过测验检查。

    只是听了一鳞半爪,卢象升却有些失魂落魄,回到魏昶君身边。

    张献忠和李自成没凑过去,即便凑过去,也未必能听懂。

    眼见原本心高气傲的大明官吏如今落寞回来,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疑惑。

    直到魏昶君迈步声响,卢象升才终于回过神,苦笑拱手。

    “敢问魏大人,东昌府中,如此工匠,能有几何?”

    他见过京师的工匠,但即便是那些人,也只是粗略懂一些术数。

    如同这些工匠一般,即便是户部那些家伙,也是少见。

    若不是这些人都明明白白穿着和那些民夫一样的短棉袍,他甚至会以为这些都是当世第一流的读书人,精通算学。

    魏昶君耳畔,卢象升的声音已近乎生涩。

    “要在山东诸府做工,首先要懂得的便是算学。”

    “魏某在山东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诸地开设工业区,所有工匠凡入其中,必学之。”

    “惟有精通算学,并能运用于实际,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者,方能继续晋升。”

    “如卢大人眼前这些工匠,与他们算学相同者,至少有数千人,分散诸府,分别带领民夫建设。”

    轻描淡写的话,让卢象升瞠目结舌,错愕至极。

    数千人!

    凡于山东为工匠,必学算学!

    难怪。

    他忽然苦笑,眼底复杂。

    “无怪乎红袍军火器新颖强悍,远胜京师兵仗局。”

    “如此顶尖工匠,遍寻大明也不过寥寥数十人,想不到山东竟有数千。”

    如果说之前张献忠和李自成还不明白,为什么区区几个会算学的工匠就能让这位大明官吏失魂落魄。

    那现在卢象升揭开其作用冰山一角,他们才终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顶尖的工匠,只是运用在火器制造上,便能缔造一战击溃大清精骑的神话!

    而这样的工匠,魏昶君手底下还有数千。

    甚至,这极有可能并非魏昶君手底下最厉害的工匠。

    生死中杀出来的两名流寇首领,生平第一次觉得发自骨子里的胆寒。

    明明是冬天,冷汗却顺着脊椎不断滑落。

    他们比谁都清楚,魏昶君先前说了工业区一词。

    而这相当于一个培养平台,就和书院培养读书人一样。

    现在是数千顶尖工匠,以后呢?

    会不会有朝一日,整个山东的工匠,人人都有这般顶尖的水平?

    那时候红袍军又该强势到何等程度?

    难以想象!

    而更恐怖的是,三人想到了魏昶君描述的盛世。

    人人有书读。

    现在,从工匠算学,已是管中窥豹。

    他真的在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