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

    古籍突然剧烈震动,魏昶君抬起头,深夜的烛火中神色复杂。

    自从上次和当代闹翻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接到当代的信笺了。

    深吸一口气,魏昶君还是翻开了书页。

    不管怎么说,有当代的数据和计算支撑,红袍军的发展和如今版图的扩张,都能少走不少弯路。

    直到他看着当代传来一条条建议,终于面无表情。

    当代说什么?

    需要文人归心,需要文化载体?

    朱批如暴雨砸下。

    “载你娘的体!曲阜孔府地窖里锁着的三百童婢,就是你们的文化载体?”

    这是他头一次在大明事感录上如此愤怒的落笔。

    当代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看到这个时代的惨烈,他们以为在制作一款模拟经营的游戏吗?

    他亲眼见到过那些残肢断臂,鼓着肚子死在路边的尸身,勤勤恳恳一辈子,被缙绅随意一句话便家破人亡的农户,佃户!

    于是回复愈发激烈!

    墨迹未干,像是刚刚被人写下,却又分明穿越了四百年的时空。

    “文人归心?”

    “我要的是天下百姓活得像个人!”

    “至于其他人,那就死!”

    “你们欠百姓的,一次性还清!”

    窗外,北京城的夜色中仍有零星的哭喊声。

    三天前,最后一批拒绝交出田契的江南缙绅被吊死在西市口,他们的藏书楼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魏昶君知道现代小组会如何评价这种手段,残暴、激进、不可理喻。

    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

    “旧文人满口仁义道德,笔下锦绣文章,可曾见他们为饿殍停下轿辇?他们的孩子生来锦衣玉食,怎知百姓疾苦?我要的新文人,必须从泥土里长出来!”

    这次双方的回信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你来我往,激烈至极。

    「你会成为第二个朱元璋!军队需要犒赏,功臣需要封地,这是千年不变的规则!」

    「变革可以出现,但绝不能如此激进的出现,你这样完全不是要发展,是走向毁灭」

    魏昶君猛地拍案而起,惊得门外侍卫按刀戒备。

    他想起这些时日处置的京师贪墨官吏,那些肥胖的老家伙临刑前还在嘶吼。

    没有我们,谁来教化万民?

    “教化?”

    他一边提笔,一边对着虚空怒吼,仿佛现代小组就站在面前。

    “用女诫教化女子缠足?用八股文教化书生变成蛀虫?”

    朱砂笔几乎戳破纸面。

    “西方人正在绘制世界地图,他们的船队已经绕过好望角!而大明的读书人还在研究怎么用五个典故赞美一把折扇!”

    古籍突然剧烈翻动,停在记载红袍军粮饷分配的一页。

    墨迹疯狂涌现,甚至魏昶君能看得出来,那就是自己好友的笔迹!

    「陈铁唳在议论你迟迟不颁布功劳,保庵录在军中抱怨你薄待功臣,没有他们的支持,你的新政就是空中楼阁!」

    「你凭什么快速收拢资源,快速发展」

    魏昶君沉默片刻,眼底生出不屑。

    “雷组长。”

    他忽然平静下来,笔锋却愈发凌厉。

    “记得你们曾给我的参考资料吗?《明实录》里记载,洪武八年,一个县令因强占民田被朱元璋剥皮实草,当时你说这是暴君行径。”

    他嘴角扯出冷笑。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确保二百年后不会有人需要再被剥皮实草!”

    “你们都忘记了,从最开始,你们就是要我来改变这个世道,可若我再成昔日老旧王朝,那么从明崇祯九年往后数三百年,依旧会有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最为惨烈的代价等着我们!”

    烛火噼啪爆响,古籍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现代那头有人在激烈争论。

    最终只浮现出三个颤抖的大字。

    「你疯了」

    魏昶君大笑出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窗外巡逻脚步声中,他写下最后一行字。

    “我没结婚,没孩子,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下,不会获得利益,我会让他们会一直厮杀下去,往西方。”

    “我不会让他们形成腐朽的兵阀和吸血百姓的蛀虫,红袍军第一批权势和思想中流砥柱,也必须是实干家,是百姓出身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信仰坚定,才会知道如何共情百姓。”

    “新时代的孩童,不需要记住哪种伞盖配哪种官衔!”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内,组长雷请议眼眸满是血丝,暴怒回信。

    「你疯了,你会累死的!」

    而对面只是冰冷又不屑的姿态。

    墨痕缓缓浮现在半本大明事感录上。

    「那就死」

    「至少历史开始有趣起来」

    这次交流如此短暂,又如此激烈,不像是交流,更像是思想上的交锋。

    此刻,陈科沉默着,将消息传递到另一边被驱逐的老教授顾成手中。

    公寓里,昏黄的台灯将顾成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纸上。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陈科发来的消息打印件,纸面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桌上摊开的《大明仪制考》泛着腐朽的墨臭,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缠绕着他的视野。

    六品以上用青绢伞,庶民油纸伞遇官须收。

    武官遇文官,勒马侧立,违者笞三十。

    军户子不得试科举,匠籍女不得穿绸缎。

    贫民不得用罗绢凉伞,一二品公侯用金酒器,三至五品用银酒器......就连最底层的百户到军户,也是支米一石五斗,到支米六斗的云泥之别。

    每一行字都在提醒他,那个世界有多么腐烂。

    这就是等级阶层森严的大明!

    电脑屏幕还亮着,陈科的最新邮件赫然在目。

    「小组决议尝试与魏昶君缓和关系,建议其适当安抚旧文人集团,并给予红袍军核心将领部分特权,以稳固政权……」

    “放屁!”

    老教授猛地掀翻茶几,茶杯砸在《仪制考》上,褐色的茶渍晕开。

    “缓和?讨好文人?优待心腹?”

    他的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冷笑,像是听见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你们以为魏昶君打天下是为了什么?”

    什么政权稳定需要妥协,什么文化认同必须循序渐进!

    顾成的拳头砸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宿墨溅出几点黑斑。

    “为了让天下再一次成为昔日的大明吗?那个用伞盖、马匹、酒杯把人分三六九等的吃人世道?”

    他抓起那本《仪制考》狠狠摔向茶几。

    “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炸开,像是四百年前的惊雷劈进了现代。

    但良久之后,顾成突然笑了。

    他终于确定,那个疯子穿越者,是真的要烧掉整本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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