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末,京师不攻自破。

    红袍军入主京师已有一月了崇祯被关押皇宫的昔日冷宫妃子的偏殿里,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鬓角已见斑白。

    他伸手抚摸着身上那件褪了色的龙袍,袖口处磨损得厉害,金线早已脱落。

    那是他曾经主宰这片天下的证明,思及此处,崇祯有些错愕,旋即苦笑。

    不,不是他曾经主宰,而是他在朝堂上成为那些臣子傀儡的证明。

    若不是这些时日红袍军自巨鹿一路杀来,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朝中的臣子,竟然都是这样的货色。

    他甚至还记得那日亲眼看到国丈也在菜市口公审之列,理由是,劫掠民财。

    昔日他甚至可笑的从臣子们手中求一点钱财来抵抗大清。

    周皇后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件稍显整洁的明黄色常服,轻声道。

    “陛下,换上这件吧。”

    这件衣服是周皇后挑选了许久的,上面补丁要少得多,至少看起来稍显威仪。

    崇祯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

    “皇后,你说,魏贼会怎么处置朕?”

    他有些无法呼吸,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该带着愤怒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昔日曾经在皇宫中翻阅一页又一页的宋史。

    呵。

    似乎是自嘲的笑着,崇祯低下头。

    他终究没有像大宋那位娃娃天子一样,殉了这大明。

    也不知日后下了九泉,祖宗们会不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告诉他,他是个软骨头。

    周皇后沉默片刻,手指微微收紧。

    “陛下不必多想,无论如何,臣妾与太子都会陪着。”

    崇祯缓缓站起身,接过那件常服,手指在衣料上摩挲着。

    “朕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换上一身还算体面的衣衫,静静坐在朱漆剥落的宫殿内等着。

    只觉得这一刻,时光显的尤为漫长。

    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崇祯抬头望去,殿门被推开,一名红袍军士兵走了进来,神情平静。

    “朱由检,出来接受传讯,里长大人到了。”

    崇祯眉头一皱。

    来的人他认识,是林小山,昔日那个伪装成锦衣卫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红袍军,当时自己可笑的以为终于有了可以信任之人。

    现在,他平静无所谓的看着,反而让崇祯觉得有些不习惯。

    然而林小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既无轻蔑,也无畏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

    “快走!里长马上就到。”

    林小山的语气重了许多,声音也逐渐严肃,像是一场逼迫。

    崇祯还想再说什么,殿外已传来脚步声。

    魏贼来了。

    穿着并不奢侈,就是简单的新的黑棉袄,外面裹着羊毛大衣。

    崇祯怔住了。

    这就是......红袍军之主?

    那个在短短数年间席卷天下,覆灭大明的男人?

    他愣住了,记忆中的形象和眼前一幕逐渐重叠,让崇祯只觉得心神恍惚。

    上次见到魏昶君的时候,那个穿着官袍的少年眼眸刚毅,让他记在心底,如今再见,早不是昔日君臣相宜。

    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魏昶君站在殿门口,目光扫过崇祯,又看向周皇后和太子,最后落回崇祯脸上。

    “朱由检。”

    他没有称陛下,甚至没有用皇帝,而是直呼其名。

    崇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这位鬓角发白的最后一任大明天子正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可怜。

    “魏贼,你是来杀朕的吗?”

    魏昶君摇头,同样也在看着面前这位昔日高坐朝堂,意气风发的皇帝。

    “不,我是来宣判的。”

    崇祯笑了。

    “宣判?朕乃天子,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朕?”

    他昂着头,尽管已经沦为阶下囚,可皇帝有皇帝的气度,他从不觉得自己和那些菜市口被红袍军公审的臣子一样。

    至少,他身为朱家血脉,不可能被人吓到磕头求饶,他宁愿死。

    魏昶君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声音平静。

    “崇祯在位九年,犯十罪。”

    “一,横征暴敛,致使天下民不聊生。”

    崇祯呼吸一窒,原本的高傲似乎正在被击溃,他已经知晓了,从那一日在菜市口路过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也明白为什么这份罪责会被安在自己身上。

    他这些年没少加辽饷,剿饷。

    户部总说大明没钱了,国库空虚,但他那时候不知道银子其实已经都到那些官吏手中。

    所以他得想办法筹钱,只能从百姓身上征收,他没打算征收太多,偏偏朝堂上层层下派,原本的一斗粮,征到百姓身上,变成了十斗。

    于是崇祯竟无法反驳,咬着牙,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攥的泛白,继续听着。

    “二,任用奸佞,残害忠良。”

    崇祯也知晓他说的是谁,尤其是那些大明的太监,每次出了宫殿,回来都要带着许多行李。

    至于忠良......他盯着魏昶君微微带着怒火的眼眸,苦笑着低下头,这是他头一次不敢和这个自己眼中的‘乱臣贼子’对视。

    因为他想到了那位大明七省兵马总督的遗书,还有朝廷强行征召的时候,他头上为亡父带的麻布。

    “三,刚愎自用,不听谏言。”

    “四,滥杀大臣,朝堂动荡。”

    “五,苛待边军,致使辽东溃败。”

    “六,纵容宗室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

    崇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魏昶君念完最后一条时,他猛地拍案而起。

    “胡说八道!朕何曾纵容宗室兼并土地!”

    魏昶君看着他,如今只是冷眼。

    “要魏某细数吗?”

    “福王朱常洵,圈占民田近四万顷!”

    “蜀中民田,十之七八入藩府!”

    “楚王府,仅一地,便以投献手段,占地百万亩!”

    崇祯浑身发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气的是魏昶君的质问,还是那些藩王的欲壑难填。

    明明大明已经划拨了许多土地,他们还在侵占,这群蛀虫!

    彼时崇祯怒极反笑。

    “好!好!朕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乱臣贼子,能拿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