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官员都未想到,次日早朝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陪陛下前往宫门,亲迎养在民间的长公主。

    收到口谕的当夜,大部分朝臣都未睡好。

    幸在灵气充沛,看不到很明显的黑眼圈。

    大皇子党、四皇子党几乎一夜未眠。

    保持中立的几位朝臣也只是略微小憩。

    右都督呙纲新等早已暗中依附百里钊的大臣则因心情激动而坐以待旦。

    长公主监国,史无前例。

    即便曾有女子当政,也是后妃上位。

    公主能成功谋权,闻所未闻。

    而如今,历史将加入新篇章。

    凭百里钊的谋略与手段,朝堂很快就会变天,彻底成为公主党说话的地方。

    事实上,除了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长公主尚在人间的传言是否属实。

    即便昨晚得到确切消息,也想象不出一个常年养在民间的女娃,能有什么出息。

    说不定连衣着都土里土气。

    至于学识教养……

    啧,想都不敢想。

    然而,当那缁衣女子骑着烈马“追风”、连她身后两名护卫胯下都是“逐电”、“绝尘”出现在视线里时,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长公主策马疾驰,快到跟前时才来个马蹄急刹。

    身着帝王正装的百里赓立在原地,满脸的淡定笑意。

    英姿飒爽的女子飞身下马,单膝跪地:“儿臣百里钊,见过父皇!”

    百里赓亲手将她扶起:“我儿一路奔波,辛苦了。”

    “能得见父皇,儿臣再辛苦也甘之如饴,”百里钊反手扶住他臂肘,“父皇率百官亲迎儿臣,儿臣……儿臣……父皇累不累,儿臣背您回去休息可好?”

    百里赓哈哈大笑:“我儿甚是孝心,但父皇还未老。”

    “父皇当然未老,”百里钊当众拍马屁,“有了紫螺树,父皇再修炼个五百年都不是问题。”

    百里赓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不明真相的朝臣皆是满头雾水,一脸懵逼:这父女俩真是分离多年、第一次见面吗?

    内阁首辅、一品都督齐步上前:“微臣见过长公主!”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半死不活地躬身行礼。

    虽说此女气度不凡,又是皇家血脉,但究竟是个养在乡下的小妮子,皇上拖着他们这些老臣站在寒风里亲迎不说,还得向她抱拳哈腰,屈尊降贵。

    如此隆重,她配么?

    然而,当皇上直接将人带到金銮殿,宣布一件重大之事,他们才知,根本就不是配不配的问题了。

    “什么?长公主监国?”

    “这、这……”

    大惊之后,便是阻挠。

    “皇上,万万不可!”

    “监国向来是太子之权,即便太子未立,也轮不到女子摄政!”

    “是啊皇上,无论本朝还是前朝,都未曾有公主监国的先例!”

    “此事若传出去,别人还当我们流风内阁无人、朝堂无人,无端引来嘲笑!”

    ……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出列发言,唯内阁首辅李春和、一品都督呙纲新及他们阵营里的人半声不吭。

    两位首领明着是为皇帝效忠,暗地里却另有心思。

    为了拿到锦衣卫最高权柄,呙纲新当面吃下百里钊的蛊虫。

    李春和原本不属任何党派,只一心为朝廷做事,所以认真论起来,其实算是皇帝的人。

    百里赓虽亲口说让百里钊决定首辅人选,但百里钊不可能傻到直接安排自己的人。

    李春和的上位,让百里赓更加放心,认定女儿不贪权。

    他不知道的是,李春和成为首辅的前夜,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传音,随后,趁夜半无人之际,战战兢兢独自去了趟祖宗祠堂。

    祠堂香案上躺着一封信。

    他把信纸打开,逐句看完。

    当他按要求将信件放回案桌并退后十步时,一条不知从哪里游来的青蛇,用尾巴牢牢缠卷纸张,穿梁过墙,顺着高处小窗悠然离开。

    本就惊出一身冷汗,结果,那青蛇即将出去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青蛇明明不会说话,但莫名的,李春和愣是觉出那是警告。

    不过,此时二人不言不语,倒非因为百里钊,而是帝王提前告知并授意,因为预料会有朝臣阻拦。

    他俩的任务原本是批驳化解,但能混到这个位置,谁能没个心眼:出声之前沉默片刻,任由朝臣蹦跶。

    如此,长公主才能看清谁是反对她的人,准确揪出大皇子党、四皇子党,一个一个踢出朝堂。

    至于次辅陆严、大学士柳橡楠,就更别说了。

    整个内阁都相当于帝王秘书厅,所有阁员都来自皇帝任命,不属任何政党。

    皇帝一切诏谕,都由首辅拟稿,首辅执笔时,旁人没有置喙余地,所以即便平日处理公务时偶有意见分歧,最后也由首辅定夺。

    次辅再如何觊觎首辅手中大权,想要攻击污蔑取而代之,首辅再如何感受次辅的威胁,想要谗毁驱逐,也会选择暗斗而非明争。

    此等关键时刻,首辅都不开口,阁员自不会蠢到强行出风头。

    被直接拉到龙椅旁边站着的百里钊面容淡淡,心中冷眼。

    老实说,仅她这个位置,都够某些人气恼。

    前朝就因某太监立在御座旁边,与帝王一起受了群臣跪拜而被弹劾致死,公主虽为皇家后嗣,却也不能站在那么近的地方。

    哪怕是皇后,都只能在宫宴上与帝王并坐,连议政殿的堂陛台阶都不能踏上,何况区区放养公主?

    百里赓任由朝臣们七嘴八舌,不给半点反应,连表情都没有。

    百里钊始终不动声色,直到差不多了,才往首辅那边看一眼。

    李春和立即表态:“你们这些老古板,没有先例怎么了,没有先例,我们可以创造先例嘛!”

    陆严继续目下鼻尖,作壁上观。

    柳橡楠偷偷观察了下帝王神色,附和道:“首辅大人说的是,任何事都是破旧才能立新,史书对此也记载颇多,我们何不效仿先辈、做那敢于打破旧俗的第一人?”

    这话引来新一轮反驳,怒斥自我作古者有几人受于朱门正道?何况长公主自小养在宫外,既未学习,更未接触朝政,把国事交给她,无异于钻冰求火,探巢捕鱼。

    李春和这方则说古今异制,今务不必奉行故事。

    被骂死脑筋的大皇子党立即把太祖搬出来,言当遵从圭臬。

    李春和的门生直辩那也没有哪条律法写了不准公主监国。

    大皇子党脸红脖子粗,指尖哆嗦着快杵到那五品官员鼻子上。

    参与论战的大臣越来越多,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周不宣站在百里钊的酒楼包厢窗户旁,默默凝望皇宫方向。

    公主监国不会太顺利,这会儿,她应该正被群臣诘难吧?

    不过,她一点也不担心。

    自从百里钊以真容公开踏入皇城,她就知道,那个女子,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只有一点她想错了。

    她以为,百里钊会带她一起入宫。

    但她身后的护卫,却没有她。

    百里钊说她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不能拿出来的王。

    呵,屁的底牌,屁的王。

    她可没那么自大。

    坐着喝豆浆的金暮黎轻啧一声:“瞅你这表情,还在想那事儿呢?”

    周不宣摇摇头,自嘲一笑。

    “她不带你,是为了保护你,”金暮黎吊儿郎当地开解,“若让人知道你是她的弱点,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招来无数暗杀。”

    “我?是她的弱点?”周不宣指着自己鼻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金暮黎挑眉:“不信?”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是对她有帮助没错,但也没重要到那一步,”周不宣坐下,转笔般玩转筷子,“我只是她众多力量中的其中一股。”

    金暮黎呵呵。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讲千句,道万言,她也悟不透。

    “不是要给阎奇琛写信么,”金暮黎朝纸笔抬抬颌,“备了半天,怎么不动手?”

    周不宣无语:“你故意的。”

    “想写信分散注意力的是你,拿了纸笔写不下去的也是你,干老子屁事,”金暮黎骂得毫不客气,“老子真是闲得蛋疼,才陪你在这耗着。”

    “哎哎,我就随便说说,开开玩笑,别生气嘛,”周不宣立马跑过去续茶顺毛,“这么大的事儿,有个好奇心很正常,难道你不想知道百里钊和大臣有哪些对话?”

    金暮黎斩钉截铁:“不想。”

    周不宣:“……”

    这天儿没法聊。

    此时,朝堂上,呙纲新忽然出声喝停大家,发言道:“皇上闭关,势在必行,否则被乐星翼超过去,我们第一强国的位置就没了。”

    众臣摸胡须的摸胡须,颔首的颔首。

    这一点,无人否认。

    “既然此项大家能达成共识,那么,”呙纲新质询,“请问反对长公主监国的同僚,除了长公主,你们认为还有谁能担当此任?”

    于是,涌起新一轮争论热潮。

    有提议召回大皇子的,毕竟大皇子并非扶不上墙的烂泥,当以大皇子优先。

    也有提议四皇子或其他皇子的,找的理由则是五花八门。

    酒楼包厢,金暮黎将笔塞到周不宣手里:“写!”

    周不宣:“……”

    写个信还有带强迫的。

    然后一边咕哝没天理,一边蘸墨起笔。

    既然决定做,就要用心,不能让阎奇琛骂她乱七八糟写的什么玩意儿。

    于是,定下心神的周不宣,片刻就写满两页纸,并在第三张纸上继续。

    “你这手划拉得挺快,”金暮黎斜靠在椅背上咬油条,“写的啥?”

    周不宣头也不抬:“真想知道?”

    金暮黎嗯了一声:“问着玩儿。”

    周不宣:“……”

    问着玩儿你还嗯?

    有没有脸?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呗,”金暮黎吃完油条,拈炸糕,“满足一下你要倾诉的欲望。”

    周不宣:“……”

    简直不想说话。

    但最后还是说了:“昨天跟百里钊提议成立药品监督管理局时,心血来潮,想问问阎奇琛,被瘾君子当毒品磕的奥施康定后续怎么样,毕竟我来得早,很多事都不知道后面如何发展的。”

    “奥施康定?”金暮黎却有自己的关注点,“那是什么?”

    “……”周不宣的笔顿了顿,淡定解释,“普渡制药公司生产的处方药,宣传是治疗各种疼痛。”

    “哦,”金暮黎不以为意,“相当于去痛片呗。”

    “没那么简单,”周不宣放下笔,“这种缓释止痛药,多是用在癌症患者或多次手术后仍不能缓解背部疼痛的患者身上。”

    金暮黎不解:“癌症患者有药治,那是好事啊。”

    周不宣摇摇头:“只是缓解疼痛,并不能治疗。”

    “那也可以了,”金暮黎道,“起码能让病人活得不那么痛苦。”

    “但你可知,处方类止痛药都会被患者和瘾君子错用?”周不宣神情严肃,“扑热息痛,复方羟考酮,泰勒宁,这些药的有效成分都是麻醉剂羟考酮,每片药都含至少五毫克,奥施康定的成分更是纯羟考酮,剂量最低的也含十毫克,高的能达二十毫克、四十毫克、八十毫克甚至一百六十毫克,其火力简直堪称核武器!”

    金暮黎还是没明白:“太专业,不懂。”

    “……”周不宣默了下,选择另一种方式解答。

    “啊,知道了,”金暮黎恍然大悟,“就是吸毒嘛!”

    “对,”周不宣舒口气,“我就说你一黑道大佬怎会连这都不晓得。”

    “赖我?”金暮黎翻白眼,“你特么全说医学专业术语,谁能懂?”

    周不宣不跟她计较:“因为是处方药,拿不到药的孩子就去黑市购买,黑市价格越来越高,孩子钱不够,就偷家里的东西变卖,有的还打开父母保险箱,部分成年人甚至打劫药店,走上犯罪道路。”

    “我去,”金暮黎爆粗,“那可真是大祸害。”

    她回忆道,“连我都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碰,没成想……”

    “因为上瘾的人越来越多,奥施康定的销售额一飞冲天,有些缺德医生为了利益,把诊所变成药片工厂,只需花钱挂一次号,即便不合规,也能无穷无尽开,”周不宣道,“有的瘾君子开不到药,就假装成背痛、偏头痛等疼痛患者,跑几百里,从别的医生那里骗取处方,甚至伪造处方,或者用真处方做出假拷贝。”

    “我尼玛,”金暮黎感叹,“这些疯子真牛逼。”

    “因为奥施康定纯度高,很多磕药者都像用可卡因一样直接吸服,毒瘾严重的,还会把它弄成液体,像用海洛因一样进行注射,”周不宣道,“随着药物滥用日渐加剧,伤亡人数也节节攀升,我走时,医生阿特范泽已去李郡高中展开调查,发现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试用过奥施康定,还有记者在《波士顿环球报》发表文章,说缅因州因奥施康定而掀起磕药大潮,曾经夜不闭户的地区,变得犯罪猖獗,戒毒中心爆满,事情危急到波特兰市检察官致信全州医生,警示他们开奥施康定处方时要慎之又慎。”

    金暮黎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尼玛,我感觉自己在听惊悚故事。”

    “的确可怕,”周不宣看向她,忽福至心灵,脑中一闪,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所以你有没有方法查到流风为何到现在还未出现鸦片?”

    “嗯?”金暮黎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一跳,“你这是盯上我了?”

    “不不,就是想请你没事的时候,顺便看看这世界是个啥情况,”周不宣笑得讨好,“我原以为两个空间的历史会有很多相同节点,但今天才发现,其实不一样。”

    “一个毫无灵气的普通三界,一个连石头花草都蕴含灵气的神魔六界,怎么可能一样,”金暮黎看白痴般看着她,“你脑子有坑么?”

    周不宣:“……”

    为了寻求正确答案,我忍。

    与此同时,金銮殿的议政,正接近尾声。

    百里赓终于开口:“所有分封出去的皇子都有秘密任务,没有完成者,不得回京。”

    刚还争得面红耳赤、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的朝臣们瞬间傻眼。

    不是,皇上,你是不是有点不厚道?这话你咋不早说啊?

    合着看戏似的瞅我们吵半天,你搁这儿等着呢?

    反对声音最大的朝臣正愣怔,忽听上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本殿初回乍到,确实无法服众,这样吧,你们给我一个月时间,若一个月内,本殿无法管好这个国家,本殿自行向父皇请辞,不仅离开朝堂,且永不踏入京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