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们内安庆营校场,七百多名身穿短褂的士兵在烈日下肃立,他们刚刚完成一次进攻演练,人人汗流浃背。校阅台上竖立着兵备道的官旗,庞雨的认旗和方旗在另外一侧,因为没有风,全都耷拉着。

    穿着全套官服的史可法满头大汗,汗珠不停的从额头滑下,史可法在眼前抹了几下,转头看着庞雨道,“操练完毕,让将士歇息吧。”

    庞雨对旗牌官吩咐完后又对史可法道,“请大人入衙署考查。”

    史可法当下也不多说,几人一起从大堂下来,穿过校场后从侧门进入安庆总兵衙署。

    衙署大堂中仍然像桑拿间一般,各房司吏书手全部候堂下,庞雨低声道,“各房文书已先备在后堂,大人查阅后若需问话的,属下叫该司吏来奏事。”

    今天史可法过来是正式的校阅,先到校场看操练,庞雨只得穿齐全套官服,在台上时不能打扇,早就大汗淋漓,若是在大堂奏事,还得继续穿官服,他估计史可法也有点受不住,就提议去后堂。

    史可法犹豫了一下,随即便点点头,几人一起进入后堂,幕友立刻过来扇扇子,庞雨也赶紧取了官帽,又拉开官服领子,抓过一把蒲扇不停的摇,感受上立刻好了许多。

    史可法也取了官帽,难得的把官服衣领略微拉开,这在他刚来安庆的时候是不可能的,只要身着官服,必然一丝不苟,现在也算有一点细微的改变。

    桌面上摆好了文书,以往他过来的时候,都是先看文书然后奏事,这次却没有看的意思。

    几个卫兵上了西瓜和茶水,史可法接过幕友递来的西瓜吃起来,庞雨见史可法不忙着看文书,自然也乐得如此,赶紧灌了一通茶水。

    “安庆什么都好,就是本官是个北方人,总觉着盛夏还是有些难熬。”

    庞雨放下茶盏附和了一句,他不知道后来的安庆气候如何,明末这个时候体验上来说,夏天可以称得是酷热,同时冬天也很冷,史可法的老家是京师,那里的夏天也不见得凉快多少,只是与安庆的闷热有点差别。

    史可法咬了一口西瓜后又道,“自在南直隶任官以来,多半时候都在中江,外边人都称呼安池道,实际是池安太道,驻节地原本是池州,中间改到芜湖,后来又改回池州,改来改去也无用,终究是在安庆驻节最久,就数这几年最为激荡。”

    “大人殚精竭虑,安庆有这数年安宁,成江北一片净土,下官是安庆本乡人,代各位乡梓谢过大人高义。”

    史可法摆摆手,“江北一片净土,不是本官一人之功,都靠安庆官民同心协力,尤其安庆营将士浴血奋战,你我文武相谐,他处也是不多的。”

    庞雨知道史可法话语中的意思,这位道台马上要高升巡抚了。其实在勤王之前张国维就曾举荐,当时各处形势缓和,没有空缺巡抚,暂时没有调任。

    这次东虏入寇,战后论功罚罪,一次就抓了三个巡抚,庞雨得到的消息,这三个巡抚结局都不乐观,位置都要人去补。

    史可法在安庆任上有宿松大捷,此后流寇都绕着安庆走,与江北其他地区的糜烂形成明显对比。这次东虏入边的时候,安庆兵是自备钱粮主动勤王,庞雨的本部兵马多数在谷城,带的大部兵马在纸面上都属于安庆其余各部,并不单纯是安庆营,几月间两立战功,在一片溃败中鹤立鸡群,为朝廷挽回了颜面。史可法自然要分润军功,提拔为巡抚是理所应当的。

    庞雨已经收到风声,史可法最近就会调任,从到安庆这里以来,史可法算是少有的前世就听闻过的人,一起共事也有几年了,要说运筹指挥、防务部署方面,史可法的总体思路呆板,决断迟缓又保守,对钱粮运用效率低下,庞雨对他一贯就多有不满,光是修寨堡这一项,两人在张国维那里就打了好几次文书官司。

    但史可法没有害人的心思,因意见不合私下拆台几乎没有,虽然效率不高,至少方向是一致的,最多是助力不多。

    庞雨在北方勤王一趟,受了一路地方官的白眼,跟北方军队协同时也操碎了心,以前在安庆打仗,他觉得许自强一伙江南兵顽劣不堪,勤王回来突然看得顺眼了。对史可法也差不多类似心态,此时要分别了,竟然还有些不舍,但想到史可法要去的地方,却又希望早些去。

    这次赏功罚罪,抓了的三个巡抚分别是真定、应天、山东。其中真定、应天都在北直隶,史可法是京师籍贯,不能在本省任职,只能去当山东巡抚了,他离开京师的时候,吏部就已经大致定下,只等皇帝首肯。

    这次庞雨勤王的大部分战斗就在山东,对这个省份的战略地位有了直观的感受,在庞雨的整体战略中就更加重要,因为他目前将与东虏的决战地就选择在东昌以南。

    庞雨计划中在徐州进行后勤基地建设,最主要是因为徐州本身地理位置,也有属于南直隶的考虑,与朱大典那里更好协调。现在史可法要去山东,庞雨就有更便利的条件,可以直接在山东进行战场准备,时间上也完全来得及。

    从史可法的角度来看,山东战后满目疮痍,清军经过的地区将生产生活设施尽数破坏,今年肯定粮食歉收,流离失所的百姓中会滋生出新的土寇,随着时间推移,生存物资将越发短缺。各地土寇蜂起,庞雨返程途中,曾在铜城驿、东昌等地顺路剿匪,山东的形势十分严峻。

    而中原的群贼复叛,之前剿寇的各省精锐都去勤王了,过程中损耗甚多,剩下的也需要休整,流寇反而在就抚的两年中养精蓄锐,在安庆营的阻截下,西营没有如同历史一样去四川,反而直接窜入了河南。

    今年河南大旱,西营窜入河南之后声势大振,流寇各营活动范围已多次进入河南东部,距离山东并不远,一旦流寇与土寇呼应,将顿成燎原之势。

    而山东处于腹地,长期以来没有有力的军队,史可法去了山东,自己还没带兵马,他也需要有一个可靠的外援,跟方孔炤当初的形势差不多,但若是把目光放更远一点,史可法要面对下一次清军的入侵,可能就在不到两年之后,如果清军仍在冬天入寇,按上次入边开始计算便只剩一年多,而山东百废待兴,他这个新巡抚千头万绪,形势比当初的方孔炤紧迫得多。

    “无论大人高升到了哪里,只要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办到。”庞雨想想后道,“山东刚逢大难,各处都不太平,用兵的地方不少,大人此去务必要有一支自己的可靠人马,只是山东地处内地,一向兵马羸弱,被难之后钱粮一时难以征收,下官愿先捐助部分钱粮供大人周转。”

    “不可。”史可法手中端着办块西瓜,转头看着庞雨严肃的道,“将军是一片好意,但本官若真去了他处,与庞将军已互不隶属,钱粮就不像在安庆一般可以筹措腾挪,这钱粮便是朝廷体制,出入用度务必清楚,绝不可私相授受。”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非是私相授受,现下流寇在河南复炽,东虏不知何时会再入边,山东两面受敌,万万耽搁不得,下官意思是至少先把兵马操练起来,后面钱粮征集齐了再返还便是,如此两下方便。”

    史可法摇摇头,“此去前路艰险,越是此等时刻,更应持中守正,纲常如此,庞将军不可逾越半步。”

    庞雨呆了一下,之前跟方孔炤谈得太顺利,他走了这快一年时间,对史可法的印象都有点模糊,现在史可法的形象才又清晰起来。

    “那去处确如将军所言,山河残破两面受敌,营伍若不堪用,地方必定难以安靖。日后不论援剿还是勤王,跟将军总还是要打交道,还望将军一如既往,你我文武同心,为天下百姓争来太平日子。”

    庞雨连忙点头,过了片刻后,史可法抬眼看着庞雨,“那去处用兵恐怕不在少数,本官拟将陈于王调往那处抚标,这边军勇营还需得力将官统领,庞将军麾下善战者众,大可跟本官举荐。”

    庞雨有点意外,史可法意思就是把军勇营让给庞雨,反正他也要离任,就作个顺水人情,但庞雨印象中史可法也不是什么大方人,今天有点反常,不由在心头提高警惕。

    果然史可法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本官还有一事,想与将军商议……”

    ……

    “史道台的打算,是带走陈于王的军勇营家丁,由陈于王担任山东标营副将,军勇营的这个职位让给本官的人,跟着他又提出一条,要从桐标营带走一半重步兵,庄朝正任标兵左营副将,这样桐标营又可以腾出一个位置,意思也是让给本官,又没耽搁庄朝正,兵马变成了他山东标营,就是两个官位换兵马走。”

    深夜的中军书房中,庞雨刚刚把一个空碗放下,一碗麻塘鲫鱼熬的汤喝下去,不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对面坐着何仙崖和余先生两人,这个后衙才是总兵衙署的要害,以前地方局促,只有赞画房设在后衙,现在把后面两块民居买下,扩建了一倍,兵房、文书队、镇抚队都搬入了后衙。

    桌案上的文书堆积如山,是何仙崖和余先生两人都认为需要庞雨过目和签署的,何仙崖是承发房司吏,处理整个衙署的文书,余先生是中军书房首领书办,处理庞雨个人文书,在衙署内也属于互相制衡。

    庞雨加了几个夜班,大致把堆积的文书处理了,这个过程也方便庞雨了解这一年安庆的内部事务。

    何仙崖喝下一小口鱼汤,“那大人定然是不应承的,大人要的是兵马,不需要官位。”

    庞雨看向余先生,“余先生觉得呢。”

    余先生赶紧放下碗,“大人必定不会应承,首要山东地方涂炭,钱粮用度难以支应,史道台不让咱们接济周转,钱粮没有保障,这支重步兵去了不出三月,就跟他处官兵一般,白白废了大人一支精锐。这其次山东太远,兵马去了成一支客兵,跟咱们安庆营就多了生分,年月久了还是白废了大人一支精锐。”

    庞雨微笑了一下,余先生跟着压低声音道,“湖广那边三个千总部,已经年余未回,久客思归是有的,地方太远通个消息就是一月,时间长了生分就难免。这边若是再把庄朝正一支派出,那重步兵全身批挂甲仗都是大人费心筹措的,这些年饷银数倍于江南家丁,若是来个文官随意便调走了,以后咱安庆营不够他们分的。”

    “本官确实回绝了他,也没问庄朝正自己的意思。”庞雨把空碗推到一边,抬眼看着何仙崖,“史道台要高升,安庆这里兵备道要来新人,监军也定下要来安庆,咱们自家营中的将官,按朝廷的赏功各有升迁,不少要单独领一个营头,按朝廷体制就不是本官属下,但兵将还在领本官的饷,到底是谁的兵,安庆看着跟以前一般,但内里是不同的,我们要先把这内里弄明白。”

    何仙崖赶紧道,“是以兵制要改,小人觉得这衙署里面也要改一改。”

    庞雨翻了一下剩余的文书,“没看到兵制改进的牒呈,兵房可定下了方略。”

    何仙崖看看余先生,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后才道,“争执最多的的混合千总部兵制改进上,兵房给出的是一部三司,并针对东虏白甲兵增加重步兵局,庄朝正、周二都赞同该方略,第一总、第二总给的回奏大体赞同,但认为骑兵增加太少,不足以追击流寇骑兵,希望单独增加一个常规骑兵司,或是半个司,再配上游骑兵才够用,陈如烈的意思,骑兵本就不够,流寇一个营头建奴一个旗动辄几千骑,分散了更无用处,骑营就是要汇集在一处,一次打垮敌一部,而非分散用。”

    庞雨嗯了一声,何仙崖接着道,“另外一个是吴达财提出,他给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混合千总部方略,用一部四司,每司只用一个旗队骑兵,其中游骑兵一个小队,其他都是塘马和架梁马、一个千总部四个司,步战游兵和火兵全部改为火铳,不用重步兵。庄朝正和吴达财两人争执激烈,两人在会上已经吵过两次,分别给中军书房上本。”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余先生道,“混合千总部中增加重步兵局,这百总必定要从亲兵千总部出,里面的旗总和队长就是十多个职位,自然全都是从亲兵千总部来的,谁家都愿意给手下人谋个前程,以前重步兵都在亲兵那边,统共就一个千总部,进了混合千总部去,立刻便多了许多倍来,庄朝正再扶上一把,亲兵司的人以后还可以在混合营升任把总、副千总、千总,庄朝正就开枝散叶,以后军中地位自然高了。”

    庞雨点头笑笑道,“那吴达财又为个什么。”

    “吴达财在军中的时候,把各个司各个千总部都得罪遍了,谁也不是他的亲信,就连文书队里面的人也未必服他,所以他得重开炉灶,左右那火器队谁也不要,捡拾起来便是他的心腹,多少有了一片枝叶,总比现下孤家寡人的好。”

    庞雨两手互握,看着桌面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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