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冯家二小子称呼晚姨的,是个眼瞅着年龄三四十岁的狐媚女人。

    这样式儿的娘们,在眼下可是不多见的。

    冯家二小子是真猜不出来人家的年龄,说三十出头也行,说有四十了他觉着也没毛病,反正挺奇怪的。

    除了晚姨,这院子里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没和二小子说过话,但不是哑巴。

    头一回来这地方的时候,晚姨带着二小子给老太太磕过头,老太太不咸不淡的给赏了三块钱见面礼。

    和王强成猜测的不一样,冯家二小子倒是有心弄死他爹冯长江,可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

    这一切,都是晚姨帮着他谋划的。

    甚至那个自己去顶罪的,晚姨虽然没提起过,但二小子十分确定,那也是人家安排的。

    非亲非故的,人家帮忙谋划,又搭进去一条人命,图啥啊?

    二小子也细琢磨过,这事吧,得看你咋寻思了。

    如果说,晚姨从一开始找上他,开出价码,能替他娘报仇,能把冯长江给折腾死,条件是要二小子听话,让干啥干啥,二小子也指定答应。

    可口说无凭,一上来就说帮你杀人,估摸着得吓坏二小子。

    所以呢,二小子自己个琢磨的,晚姨留他怕是有大用,这才一点点的帮忙,最后直至把冯长江那个瘪犊子给弄死。

    “朝晖来了?快进来,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老太太今儿个还念叨你呐,说是晌午过来拎了两瓶酒就走,也没打个照面。”

    晚姨笑起来很好看,二小子没老实上过学,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和他平时见的那些婶子们不一样。

    “嗯呐,俺也想老太太了,就是害怕跑的勤,老太太嫌我闹腾。”

    “这话咋说滴?老太太是稀罕清静,可该来你得来,她上岁数了,整天就会挂念这个挂念那个的。

    有时候啊,我都嫌她烦人的慌。”

    脸上带着笑,晚姨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二小子领去老太太住那屋。

    屋里亮着灯,老太太坐在炕上,手里拿着老长一杆旱烟袋,整吧嗒吧嗒嘬的美。

    县城里早就通了电,正经的,乡下屯子里也都通了电,不过和县城比,停电的时候比有电的时候多,所以油灯依然没淘汰。

    老太太这屋里,屋顶装了个锃光瓦亮的大灯泡,亮堂的很。

    二小子规规矩矩给磕了头,老太太神情淡淡的,没晚姨说的那么亲热。

    可二小子不在乎,之前老太太也是这样式儿的,但不耽误人家帮他报仇。

    这院子里,老太太说了才算。

    捏着烟袋锅子,老太太瞪着浑浊的双眼瞥了瞥跪地上磕头的二小子,冲晚姨摆摆手,就又自顾自的吧嗒吧嗒嘬了起来。

    晚姨把二小子搀起来,冲他无声的笑了笑,俩人轻手轻脚出了屋。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依然是淡淡的,就这么无声盯着二小子和晚姨的背影。

    “走,去老姨那屋,跟我说说下午那事办的咋样?”

    “嗯呐。”

    晚姨住那屋,明显花心思拾掇过。

    二小子不是头一回来,可依然觉得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

    晚姨虽然依然带着笑,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话里话外也都透着一股子亲热,可问起话来,一点不含糊。

    单单二小子给王强成送酒,拢共俩人掰扯了也不到三五分钟,可到了晚姨这,那真是颠过来倒过去的打问。

    你俩都说了什么话?

    那人啥表情?

    他有没有不耐烦?

    他推脱的时候,力道重不重?

    二小子也不敢烦,尽可能详细的,把当时的一切都描述出来。

    一直问了得有小一个钟头,晚姨这才让二小子自己去倒水喝。

    而她呢,则坐在一张类似太师椅的木头椅子上,闭着眼微微仰着头,细品慢琢磨。

    对了,晚姨这屋里虽然有炕,但是椅子桌子啥都配的全乎,炕上也没摆炕桌,炕头也没安置琴柜。

    二小子自己倒水,咕嘟嘟喝了下去,没敢出声打扰晚姨琢磨事。

    过了一会,晚姨睁开眼,脸上又浮现出让人分辨不出年龄的笑。

    “天儿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道儿上可留神脚下头。

    算了,老姨给你找个电棒拿着吧。”

    晚姨站起身,给从靠墙边的大木头柜子里拿了个手电筒,又给拿了两罐子麦乳精,扭头冲二小子摆摆手,冲老太太那屋的方向撇撇嘴,最后,又竖起食指搁嘴前头比了个嘘。

    二小子呲牙咧嘴无声嘿嘿直乐,俩人跟做贼一样。

    晚姨又给整了个布兜,把麦乳精装里头,这才递给二小子,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直乐。

    “老太太,朝晖走了,得回家呐。”

    冲着老太太那屋知会了一声,就听见屋里传来磕烟袋锅的动静,晚姨这才脸上带着笑,把二小子给送出院子。

    “道儿慢点,可别摔喽。”

    “嗯呐,老姨你就放心吧,有电棒照亮呢。”

    从晚姨这离开,二小子走在路上,脚步都轻快不少。

    布兜里,两罐麦乳精时不时碰撞发出声响,在夜里,格外的清脆。

    县公安局。

    本来在值班室,和同班的人正逗闷子唠嗑的王强成,突然想起什么。

    他笑着跟同事招呼一声,自己起身,去自己那屋打开铁皮柜子,把后晌午冯家二小子给他那两瓶北大仓拎了出来,对着灯光仔细看。

    生产日期:1973年9月12日。

    两瓶都一样,这酒,冯家二小子搁哪淘换回来的?

    另一边,林彩英虽然专门给老婶子们说了,去乡里告状的,不是李老太一窝子。

    可没人信。

    呐,这个就叫口碑!

    反倒是周彩莲,自打那天出了门去找了一趟林彩英之后,就跟自己想通了啥一样,不再整天待屋里头。

    下地劳动赚工分倒是没去,可她跟着一帮老婶子们一块去采野菜。

    正经的,张旺财一窝子名声再不好,那也是跟张红旗他们家有恩怨,和其他人还真就没啥直接冲突。

    有人调侃周彩莲两句,发现她压根不在乎,也就没谁专门针对了。

    反倒是,她带着三四个月的身子,老婶子们一路上倒也挺照顾。

    都是一个屯子里住的,没啥仇啥怨的,硬埋汰一个怀了孕的婆娘嘎哈?

    旁人采野菜,周彩莲也采野菜,旁人挖草药,她也挖草药。

    整完了,还跟着人家学咋处理那些草药,最后一块给林彩英送去,换粮票。

    属实是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