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凌汛,上游冰凌堆积阻塞河道,从而引发河水江水上涨,威胁到沿岸群众的生产生活安全,所以‘炸江’在开春时十分常见。

    梁成安到新单位报到没几天,正好就赶上了‘炸江’。

    原本,他是没有资格参与这项任务的。

    毕竟是刚到,对‘炸江’整个过程都不熟悉,领导也不会放心他参与进去。

    执行任务一共有七个人,相互照应,分工明确。

    结果,引爆冰面的时候出了岔子。

    其中有四个人困在了破碎的冰面上,没能及时撤离。

    现场指挥组织了救援队,乘船去接冰面上的人。

    破碎的冰层何止千斤,虽然刚刚破开冰面,速度不算太快,可厚厚的冰块相互碰撞,即便有船,营救行动的危险性也极高。

    总共出动了三艘船,只有梁成安所在的那艘船成功抵近困住人的那块碎冰层。

    将被困的战友往船上接的时候,船体不可避免的和碎冰层发生了碰撞。

    为了保证战友能够安全登船,在船舷上拖拽绳索的梁成安,在撞击发生时,死死拽住绳索没有松手。

    四名被困战友顺利登船,而死不撒手的梁成安则被绳索巨大的力道直接震晕,掉入了河里。

    “爷们,尿性呐!”

    窝棚里,一个满脸胡子拉碴裹着破棉袄的汉子由衷的感慨,“你这也算是死一遭了啊,龙王爷不舍得收你呐!

    真是好汉子!”

    几乎所有能够御寒的东西,全都被裹在了梁成安的身上,这老实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可没想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会掉下船呐。”

    “哈哈哈,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谁还能冲着死一遭去的呐?

    可出去了,就不能这么说了昂!

    谁问,咱都是为了救人,生死不在乎!”

    “本来,俺也是去救人的嘛……”

    “倒也是,这回回去,你肯定得是个英雄啥的。”

    梁成安命大,落水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知觉,压根不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所在的单位持续搜救,直到三艘船全都被碎冰撞坏无法继续工作,这才不得已放弃。

    那埋汰汉子,也没说是咋救了他,更没说自己是干啥的,反正梁成安晕晕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那汉子倒是真心待他,给整了不知道啥玩意熬的汤,连着灌了几回。

    等到梁成安最后一回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些惊喜异常的战友。

    那个救他的人,不知所踪。

    ……

    梁成安壮烈牺牲的消息传到常娟耳朵里时,张红旗和赵铁柱跟着王大炮进山已经六天了。

    这消息是车把式传回来的,说是场部放电影那小子,专程让他跟常娟说一声。

    小五子把梁成安牺牲的消息告诉常娟,实际上也没啥具体的念头。

    他就是觉着,该让常娟知道。

    至于常娟会不会在意,小五子反倒不是那么看重。

    在意咋样?

    不在意又咋样?

    人都不在了,扯这些有的没的,又有啥意义?

    可,成安是自己的发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他就稀罕那一个姑娘……总不能瞒着吧?

    这时候,梁成安留在新单位的遗物被专人送回了清泉县,要和家里整理的衣物一块,安葬在陵园。

    独子牺牲,梁成安的父母悲痛欲绝,一切后事都是团部派专人操办的。

    结果,到了下葬这一天,常娟一身孝衣,头上戴着梁成安送的红色塑料发卡,跪在墓前,谁也拉不走……

    本来已经只能靠旁人搀扶才能勉强参加儿子葬礼的梁母,不知道从哪迸发出的力气,甩开搀着她的人,扑到常娟身上,狠狠抽常娟的耳光。

    常娟不挡不躲。

    抽完,梁母抱着常娟哭到晕厥,嘴里只念叨:不怨你,你今后可咋嫁人呐……

    没人知道常娟究竟是咋想的,也没人清楚,她为啥要这样做。

    1978年的春天,在积雪没开化之前,清泉县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花三姑被判了死刑,到最后,也没往外吐一个跟苗子有关的字。

    柳条屯子老吴家那件案子,因为最后一个男丁也稀里糊涂的死了,从而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告一段落。

    建设兵团号召学习梁成安烈士先进事迹的文件下发第三天,新的消息传来,梁成安还活着!

    “又活了?!”

    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脸颊也没消肿的常娟,傻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专程赶到靠山屯的小五子,推着自行车,一脑门汗,身上也沾了不少雪渍污渍,显然为了赶路,这小子没少摔。

    “嗯呐,成安还活着!”

    小五子兴奋的声音,高亢到有些尖锐,“常娟,赶紧滴,我带你一块去县城火车站,成安没啥大碍,全须全尾滴,可好了,咱一块去接他!”

    梁成安不知道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多久,又搁窝棚里猫了好几天。

    偏偏战友们找到他时,这货除了烧没退完,其他竟然没啥大碍!

    送到当地的卫生院,连医生都啧啧称奇。

    不过,那个救了他的埋汰汉子,给他喝的那些汤,应该包含了不少药材。

    常娟愣愣呆了半晌,最后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啥,我就不去了吧,成安肯定不乐意再见到我。

    头前儿,头前儿我那样式儿的,是寻思成安不在了,到了也没个啥娘们跟他。

    我,我,我就是觉着,他亏的慌……

    那啥,小五子,谢谢你啊,我家里还有活,就不留你了。

    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去车站接成安。”

    小五子终究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离开了靠山屯。

    来时的兴奋被寒风吹灭了一半。

    可不论咋说,成安还活着,这比啥都重要!

    院子里,常娟她娘嚷嚷着让她别出门丢人。

    一张脸都被人打肿了,怕不是被哪家的婆娘给按屋里了吧?

    老常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你特么就别再闹腾了!

    老林子里。

    张红旗端着枪,冲赵铁柱和王大炮点点头。

    赵铁柱熟练的点燃一挂小鞭炮,直接扔进了树仓里头。

    王大炮攥紧了枪刀,和赵铁柱一边一个,严阵以待。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熊瞎子愤怒的嚎叫声传了出来!

    露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