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让她永远记得他。

    这个问题,凌越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不管是无邪还是张麒麟,他们都曾担心她会忘了他们。

    只是凌越不明白,为什么黑瞎子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脑海中刚产生这个疑惑,另一个猜测就浮现出来:他在模仿他们,想要分散我的戒备心。

    ——利用爱情来迷惑女人,是自古以来某一部分男人的拿手好戏。

    ——他出自清末贵族,自小见多识广,又混迹江湖多年,懂得这点手段,不足为奇。

    ——从未失去过记忆的百岁老男人,还能指望他能纯情至此吗?

    ——况且从头到尾,他也没有真正把自己知道的与阵盘有关的线索分享给她,反而遮遮掩掩,不知在谋划什么。

    ——既然他说这是一个阵盘,再结合最后一副预知画,不外乎就是需要有一人成为开启阵盘的牺牲品。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与阵盘有关的全部线索都在他手上,就连绿光宝珠也在他手上,这个人的谋划已经无需言明。

    ——再等下去,就会被对方算计成牺牲品……

    ——现在突然动手,是最好的反杀机会……

    无数质疑黑瞎子的想法在脑海中沉浮不断,很多想法稍纵即逝,却又留下了痕迹。

    凌越右手压在腰后的墨竹上,身体却僵持在原地,只是安静地看着黑瞎子收回了手,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然后起身,把胸前的铭牌摘下来,缠绕在完好的右手手腕上。

    凌越的视线不由落到了铭牌上。

    脑子里又冒出了想法:他有足够的光源优势,我什么都看不见……

    凌越垂下眼眸,看着地上近在咫尺,却看不清纹路的阵盘凿刻痕迹。

    ——或许这个阵盘与他家族遗传的眼疾诅咒有关,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彻底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

    ——与他交情匪浅的张麒麟才是更好的选择,他为什么会特意回转过来找我?

    ——既然偷偷离开,为什么还要留下痕迹,那些细微的痕迹真的是他无意中留下的吗?又或者是知道我擅长追踪,所以特意留下的……

    各种繁杂的思绪和越发压抑不住的渴望,让凌越脑子有些乱,情绪越发浮躁。

    黑瞎子并不知道自己时刻都处于命悬一线的危险中,在蛰伏期的凌越,除非自己特意表露,否则并不会泄露杀意。

    此时他还在把左手手腕上包扎的布条扯开,稍微舒展了一下,并未上过止血药粉的伤口很快就重新撕裂开来。

    鲜血重新沁出来。

    折断腕上的铭牌,借着散落的荧光粉,黑瞎子根据当初看见过的那张图一路寻找,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么。

    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方位。

    地上的圆形阵盘有很多与绿珠子相似大小的孔洞,若是不好好掐算推演一番,黑瞎子也不能确定自己找到的孔洞是否就是自己需要的那一处。

    和自己记忆中的阵盘和仪轨对应山了,黑瞎子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他将绿珠放进孔洞中,又将自己的血挤压成一条血线,浇灌在绿珠上,一边回头对不远处黑暗中站着不动的凌越笑了笑,说:“这个阵盘就是开启祭祀的仪轨。”

    被各种猜忌挤得脑袋发胀的凌越稍微动了动身体,又听黑瞎子说:“阵盘拖延时间,你……”

    不等他说完,绿珠子忽然出现皲裂的声音,圆形阵盘之外的黑暗中也开始出现躁动的异响。

    黑瞎子见状,“啧”了一声:“这么快?”

    都不给人点时间表演个壮烈之前与心上人的依依惜别?

    从绿珠子开始皲裂,到整个破碎,流淌出的绿色液体沿着阵盘凿刻的纹路飞快延伸。

    前后不过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在整个阵盘被点亮的同时,绿珠里钻出了一只非常特别的小虫。

    看外表,与上面石殿中的碧玉小虫极其相似。

    可给凌越的感觉,却是全然不一样的。

    它给凌越的感觉,一如记忆深处,那只停在牛犊大小的五彩斑斓毒虫母虫背甲上紧紧盯着她,仿佛斟酌她的血肉是否足够可口的碧玉似的虫子一般无二。

    记忆中的她毫无反抗之力,便是连内力都不敢运转,强行靠血肉之躯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属于过去的记忆,暂时将脑海中层出不穷的扰人心烦的猜忌压了下去。

    凌越运转内力。

    果然,钻出来后始终盯着黑瞎子的碧玉虫调转了方向,将狩猎的目光投向了凌越。

    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恨意,在怂恿着她,让她对这只虫子出手。

    凌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里有东西在从精神上影响她!

    凌越这边正自内心思想拉扯间,黑瞎子也察觉到碧玉虫居然把攻击的意向转向了凌越,不由“嘿”了一声,抽出匕首对着悬空飞停的碧玉虫就是一撩刀。

    口中还不忘啰嗦一句:“黑爷在这儿呢,你个瞎虫!”

    碧玉虫冷不丁挨了一刀,虽然没伤到它,碧玉虫还是觉得受到了挑衅。

    加之凌越这边收了外泄的内力,没了特殊吸引力后,碧玉虫终于回归正途,煽动翅膀,直扑向黑瞎子这个身上带着标记信息的祭品。

    先时不觉,此时碧玉虫飞扑过去,黑瞎子再用匕首挡了一下,刀刃上竟凭空盘缠出一道幽绿的火光。

    黑瞎子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转身拔腿就跑,一边将碧玉虫往阵盘之外的黑暗中引,一边对凌越喊了一声:“小阿越,等虫盘打开,你下去!”

    原来所谓的虫盘,竟是这样一个用以祭祀的阵盘!

    不是说虫盘可以治好他的眼疾吗?

    凌越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脚下急追数步,身形忽地一晃,头疼欲裂,胸闷欲呕。

    无数猜疑怂恿的想法化作铺天盖地的窃窃私语,响彻在她脑海中!

    百倍攀升的渴望化作极致的饥渴,在胸腔翻腾不休!

    与此同时,脚下一阵剧烈晃动,原本完整的阵盘,自边沿开始塌陷,伴随着凿刻的图纹里绿色光芒化作幽绿的火焰,塌陷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

    凌越强行按捺住身体和精神上的混沌,几步掠至中心处岿然不动的石棺上。

    再转身往下看去,就见被幽绿火焰点亮的阵盘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汪翠绿的池水。

    池水中,竟沉着几十上百个凌越熟悉的石胎。

    这些石胎好似浸泡在羊水中的婴儿,蜷缩着手足,五官舒展,姿态安然。

    却是青铜门里,黑色雾气与绿色雾气长年累月相互吞噬、交融,而催生出来的蕴含着丰沛生机的石胎?!

    凌越一时有些思绪错乱,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青铜门里的东西。

    就在她陷入短暂迷茫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一阵枪声。

    伴随着黑瞎子若有似无,似近似远的催促声:“凌越,你还在等什么?快跳下去!”

    凌越混沌的头脑忽然就清醒了过来,深吸一口气,摒弃了脑子里尖锐得仿佛在翻搅她脑花的“想法”,不再多看绿池一眼。

    脚下踩在石棺上一个借力腾身,人便钻进了看起来翻涌着无数危机的黑暗中。